只有当社区禁止各种形式的代销店和连锁店,限制社区商店的实际规模,并禁止不在此地的所有主拥有商店时,才可以重新找回这种个性品质。总而言之,社区必须做到力所能及的一切,使地方社区创造的财富掌握在地方社区的手中。——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建筑模式语言》
五年前,当我计划写一本关于信息管理(文件管理)的指南时,Hum 半开玩笑地提议:不如由你来整理我们团队(UNTAG)的共享文件夹吧。
我从未回应过这一挑战,因为整理共享文件夹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整理者不是文件所有者,绝大多数文件——从工商资料、后台代码、视觉素材、会议录音到写作风格指南1——根本不是我的,我又怎能越俎代庖?
直到有一天,我猛然意识到那个只进不出、无人问津、时不时还导致 iCloud 卡死的共享文件夹着实碍眼,遂在工作群里发了通知,随后顺手删除。没有任何人的工作受到丝毫影响,事实证明,每个人都在本地另有一套真正会使用的资料。没人在云盘里干活。
这与我在政府部门和律师事务所管理卷宗的经验类似:不拥有卷宗的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整理它们。最好的整理者,往往是参加基层工作的科员(但不能是马上要升迁的那些),或全程参办案件的律师(律师本人通常比助理做得更好)。2
这种所有权和使用权的分离,主要肇始于一百多年前的商业变革:资料不再属于员工,甚至不属于股东、总经理或董事长,它们属于企业。这只是资本主义在白领工作中的余波。翻翻你的合同,看看上面的保密条款。
基本上,团队文件管理、团队任务管理、团队项目管理、团队知识管理、团队笔记管理……本质都只是在管人,尽职免责而已。
不巧的是,文件夹、标签、档案柜和索引卡等主要信息管理技术,几乎都迟至所有权大分离后才发展成熟,而以前述种种技术为基础的当代信息技术,自然也暗含了否定所有权的意识形态。Evernote 宣称它要保管人类的记忆,但没有承诺要保存你的,如果你不续费,记忆就凝固了,甚至不能以正常格式导出。你租了一个“第二大脑”。与此同时,嗷嗷待哺的人工智能在长吞大嚼你的脑子。
到了 Notion 这里,就连付费也不能确保取得所有权。一个人可能因为无法选择的出生地,而在顷刻间失去他自以为拥有过的一切。归根结底,没有所有权。
在更深的层面,所有权是一个时间问题。根据简单的博弈论原理,那些有明确截止时间的游戏,必定引发背叛——在本作语境下,是乐意甚至主动放弃所有权,同时也甩干净相关责任。三年高中后无妨烧毁的教材,岗位调动后旋能撒手的烂摊子,均为适例。
个人信息管理则不然。它更近乎于中世纪范式,资料使用者基本也是资料的所有者,并持续一生,就像那些在鸽子洞式书架上塞满手稿的学者(他们往往是七老八十的形象)。在民法上,所有权原则上是永久的,这种永久性,其实是对未来的最佳承诺:它们将在不确定的时间派上用场。同时,为了将来的承诺能够兑现,当下的你也要持续对资料负责。
不过,我们显然不能真的回到鸽子洞和手抄本。在数字世界中,最有可能赋予使用者所有权的,只能是最通用的载体——文件,看得见、摸得着、操作得了的文件3,它们需本地优先,以完整形态存于本地(在此前提下,不必拒斥同步),并且长寿可靠,不被限定在特定软件或服务中才能打开。
诸如文件夹、标签、双向链接、智能过滤、高级搜索以及信息收集等技术,同样不能无视所有权而泛泛空谈。例如,文件夹和标签有没有可能是一种首先旨在加速文件周转的技术,而不是面向最终深度使用文件的人?在此基础上搭建错综复杂的标签体系,有没有可能是一场投资巨大而收益平平的亏本买卖?再如,本作初版和前两次增订版都迟迟犹豫不决未能展开的笔记技术,有没有可能首先要废除知识共享的历史负担(共享是文艺复兴笔记革命的重点),才有可能令其为个人所用?种种技术,也需在文件的坚实地基上重新诠释,否则又有落入所有权阙如的窠臼,被人卖了还拼命给人数钱。
文件为本位,其实就是以人为本,将所有权交还给真正投身、真正负责、真正热爱工作和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