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的工具层面似乎有太多的知识，几乎每一个网站或者软件的搜索细节都有所差异，而人工智能更是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交互，这一切都把工具学习者推到一个帕斯卡赌局中：今天学的东西，明天就很有可能过期，因此，明天学永远比今天学来更划算，但结果就是永远也不会系统性地学习搜索技术。在这一原理的腐殖质上，结出了普通人司空见惯的现象：拖延症。
对于搜索工具，长期以来存在两个误解。一个误解在前几篇文章里已经澄清了，那就是搜索绝不只是工具层面的事情，看似复杂的搜索工具，其实只是搜索这做冰山的小小一角，在更深层次还有一系列的方法论和思维方式，而无论冰山表面如何变化，深层次的东西都不会那么稍纵即逝，进言之，掌握更同样的道或术，则无惧于器的千变万化。另一个误解则是把搜索技术纯粹看作一系列零散技巧的拼凑，事实上，如果我们穿透复杂的交互界面，搜索的工具层面无非就是三件事情：关键词、搜索语法以及URL Scheme，而最后一者又是前两者的综合。易言之，只要掌握关键词和搜索语法的规律，基本就掌握了搜索技术，剩下的主要是继续扩充词汇量，熟悉具体的搜索工具而已。
某种程度上，上述结论甚至适用于非文字的搜索工具，例如图片搜索或声音搜索。目前 Google 已经把图片搜索往前推了一大步，继承了关键词和搜索语法；而声音搜索尚处于起步阶段，但可以想见，如果其方向与图片搜索类似，那么本章所介绍的通用技术同样适用于这些非文字媒介。
从现有关键词开始
没有任何一个专业领域要求你凭空编造关键词。
在专业性的搜索培训中，无论是学术检索、知识产权检索还是法律检索——出人意料——关键词都不是第一步，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一个专业领域要求你凭空编造关键词。非常可惜，绝大多数通俗搜索指南都忽略了这一点。
几个领域的现有关键词
拿专利检索来说，第一步通常是了解一个技术主题和所属领域，对潜在的搜索信息源有个大概认识。而在初步探索阶段，除了摸索信息源的大致地形，还有一个重要意义：圈定初步关键词。关键词并不是无中生有，相反，总有起点。在检索专利时，最有效的起点是一两件代表性的产品1，如果你能够从产品包装盒中找到专利号就再好不过（我国法律要求标明，一般不是大问题），可以马上确定一两篇专利文献，接着，你在文献开头就能看到关键词。这些关键词很可能是专利检索的起点。
不过，专利毕竟是一场残酷的商业游戏，很多权利人会尽可能使用宽泛、抽象的关键词，一方面尽量避免限缩自己的权利，另一方面也让专利隐藏在茫茫大海之中，故意让别人查不到，以便碰瓷。
另一个类似的例子是论文检索。论文开头也有关键词和摘要，而相较于专利，论文更希望被人发现、被人引用，因此它们所用的关键词也更规范、更可取。在较为成熟的领域，关键词根本不是任意的，你得从领域中的“受控关键词”中挑选，免得别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部分网络文章也有关键词，有些还会将其写入网页元数据，DEVONthink 甚至有个将关键词元数据转换为文件标签的设置，如果你用 DEVONthink 抓取 RSS 文章，抓到的文件都会自动打上标签。也有的文章直接使用标签，我自己写的杂文就会打标签，而不是辛辛苦苦设置元数据。不过，就像有人所观察到的那样，标签是自下而上的，每个人都可以给出一套主观的标签，因此其参考意义比不上论文关键词或者专利关键词。但无论如何，你至少有了一个立足点。
更日常的例子中，同样很容易确定初始关键词。例如网上购物，只需要找到一款相对令人满意的商品，看看它的标题和描述，通常就能总结出一组关键词。接下来，无论是找同款、找代工产品还是找类似的替代品，都有章可循。
辅助线：没有答案时就考察问题
别说是想法，前人连我的问题都偷得一干二净。
有时候，你可能确实找不到参照物，但如果你观察一下别人在相关领域如何提问，也有助于从中找到关键词。一个没有被解决的问题并不意味着提问者很糟糕，他可能只是在错误的时间或在错误的地方发布了问题。
例如，关于电子书、尤其是 Calibre 的疑难杂症，放在国内大半是白搭，因为国内没有形成讨论开源电子书的文化氛围，大家都忙着装插件和搞美化，仿佛是某种赛博朋克版的中年危机，2但印度的网站和社区则不然，其技术性讨论非常丰富，而且提问者和继续盖楼的回答者之间常常有来有往，互相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更多时候，他人的提问可能还会直接粉碎我的问题。提出前置问题可能比解决问题更重要，盖因我认定的一个问题，兴许只是水中捞月。我曾经执着于搞清 AppleScript double quote 的语法细节，但 Stackoverflow 上的成员大多在 Shell 主题下交流，我方才意识到，完全可以倒转过来、在 Shell 中运行 AppleScript，进而就能避开烦人的符号转义问题。诚如爱因斯坦所言，他会用绝大部分的时间搞清楚问题是什么，然后花上几分钟解决它。
总之，在搜索前，不妨先看看别人怎样讨论和我相似的问题，你很可能发现，别说是想法，前人连我的问题都偷得一干二净。
至于具体值得考察哪些人的问题，可以参考前几篇关于信息源的文章。而面对不同语言的信息源，也可以参考本文后面的方法，相应调整搜索关键词。
调整关键词
搜索并非一蹴而就，相反，要不断根据当前结果调整策略，而调整关键词恐怕是其中最有趣的一步，也是最锻炼人的环节，兼有逻辑和经验两方面的挑战。
有人可能以为，搜索无非就是列出一堆关键词，然后不停碰运气、胡乱组合，其实斟酌关键词完全有章法可依，最起码可以列出四五条非常实用的变化规则。
上位关键词
首先是放大关键词的范围。如果初次检索时结果太少，或者根本没有结果，那很可能是关键词太过于细致（不考虑选错关键词的情况），此时不妨把关键词调得粗放一些，试试上位概念。
把这个规则放到第一条，是因为在我的工作环境中，大部分的人其实都过于专业了，往往一枪命中某个晦涩的术语，但是却忘了其上位概念。在处理某案件时，对方当事人总是拒绝交流又不还钱，我的搭档马上想到这可能涉及代位权，进一步还要考虑撤销权（怕对方转移财产），于是他们围绕这两个关键词各自检索一番。其实，两个概念都有共同的上位概念——债的保全（合同保全），在法学院时民法老师一定讲过，而且《民法典》目录上也可以看出这种层级关系，只可惜实际操作时就容易漏掉上位概念。
不少现成资料都可以提供上位概念，前面提到的《民法典》目录即为适例，我国《民法典》汲取德国民法典体系化的优点，有长足进步，各概念之间的层级关系相对稳固，看目录就能找出不少上位概念。若熟背上千条法律条文却忘了法典体系，那就是明朝秋毫却不见舆薪了吧。
知识产权检索领域也有关键词表，比如专利和商标，就有大小类的层级。也可以找几本权威专著，看看后面的索引（Index），不过很多索引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不一定有层级关系。
下位关键词
第二条规则和上一条相反：适当缩小关键词范围，尝试下位概念，提高其精度。当你发现搜索结果太多，或者总是掺着如同人工智能生成的万金油答案时，就应该尝试限缩关键词，或者进一步添加更多关键词，从而缩小搜索范围。
这条建议可能更适合日常搜索，比如本作多次提及的网上购物。说来讽刺，我们理论上应该最熟悉的种种日常商品和生活技巧，实际上很难用语言精确表述，此时反而要考验细化关键词的功力了。设想一下，如果你不慎把厕所清洁剂抹到手指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估计很多人会泛泛地搜索“厕所清洁剂沾到手上怎么办”，实际上清洁剂种类很多，如果你不看一眼包装袋、弄清楚成分就胡乱尝试，那些貌似无害的建议反倒很可能弄伤皮肤。3
等位关键词
既然有朝上、朝下，那么也应该有平行的关键词变化方式。等位关键词变换规则又分两种情形，一种是语义层面的，你可以换一些同义词或近义词，比如说，如果你想找五星级酒店的同款枕头——就是那种一沾上就像打了一针镇定剂一样超级舒服的枕头——就不能老老实实用“化纤”或“聚酯纤维”这些关键词，因为这些厂商更喜欢用“羽绒棉”“羽绒丝”或“羽丝”“银丝”之类的雅称。
显然，你需要一些经验才能熟悉等位关键词，不过仍然有辅助搜索渠道——接着前文关于购物的例子，你不妨去知乎、哔哩哔哩、什么值得买等地方看看测评文章怎么描述相关产品，然后从中提炼关键词。
另一种等位关键词变换是纯符号层面的，例如从简体中文换到繁体中文，或换到英文等外语，从而找到境外的相关信息。考虑到中文互联网的质量，这绝对值得一试——反过来，在外语查无结果时，也可以返回中文。
还有一种比较高级的变形，是换用反义词，同时结合否定的前缀。例如，如果你想找“轻量”的中性笔但结果不理想，不妨试试“零重力”；在查找环保商品时，你还可以结合前几条规则，把“节能”细化并替换为“不插电”或“低技术”。惟需注意，不少人用“非某某”时，仍然意在攀附，尤其在电商网站，这一技巧有所局限。
搜索要素表
排出关键词组合，再一一尝试，不怕遗漏，也不担心重复。
我在专业检索训练中学到的最有用的技巧，却朴实得让人发笑：检索要素表（关键词表）。这个名字听上去貌似专业，操作起来却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将关键词分组，适当排列，并尝试穷尽所有可能的关键词组合。当然，在一些支持高级检索表达式的软件——例如法律和专利数据库中——你不需要一次一次手动检索，而是可以向编写数学公式一样一次性检索多种可能的关键词组合（只要数据库的服务器以及你的账户余额允许）。
但要素表真正厉害之处在于通用，即便你只是想搜一款商品，即便你所用的搜索引擎不支持任何高级功能，你也可以另列一个表格，排出关键词组合，再一一尝试，不怕遗漏，也不担心重复。
比如说，如果我想检索夫妻一方私自转移财产对财产分割有何影响，那么至少可以列出以下三到四组关键词（并不是每组都必须有），先全部用上，再根据初步结果的精度与广度调整关键词。
- 关于财产的定性：夫妻共同财产
- 关于行为的定性：隐匿、隐藏、转移……
- 可能存在的受让方：朋友、股东、债权人、子女、儿子、女儿、父母、父亲、母亲……
以上各组关键词组合有几十种组合，在不支持高级检索表达式的数据库中——法律数据库的话，多数都不支持——我只需逐个尝试，下载相关案例，最后去掉重复项，快速扫一各案例的摘要或主旨，大概就能确定有意义的参考案例。
在专业的团队检索工作中，检索要素表还是协作的基础，如果工作量巨大，成员们可以各自负责一部分，有要素表作为参照的话，不容易做重复工作，也不至于出现无人负责的区域——或至少知道哪些方向暂无人负责，不会手忙脚乱。有些合作方甚至会要求披露关键词，以便重新检索、核对检索结果是否可靠。
我相信多数读者接触到的搜索工具都不支持高级检索表达式，因此要素表这种看似最笨的方法，恐怕反倒最有用。不过，手动写下所有组合仍然容易有错漏，因此我写了一个简单的脚本，只需用 Numbers 列出各组要素（恕我暂不考虑 Excel，我根本没空用它），再运行脚本，即可得到一列可能的关键词组合。（因很难塞进现有的 GitHub 仓库，还请需要的读者直接联系我获取脚本）
从最日常的淘宝购物到专业的文献检索，都不妨引入要素表和配套工具，这就像是临时的搜索导航图（或者说护身符），可避免数字世界的探险者被信息洪流冲散注意力。
小结
从找到初始关键词、逐步调整到制作检索要素表（关键词表），搜索的手艺属性或工艺属性逐渐显露出来，你不再是一个凭空瞎猜关键词的麻瓜，错把搜索高手当作难以企及的魔法师；相反，你只是在掌握一门踏踏实实的技术，就像油画、素描或烹饪一样，总有一个起点，在其基础上一步一步调整。
采取上述视角之后，无论是本就提供复杂选项的专业数据库，还是自定义空间小得可怜的软件内部搜索，均可站在工具之外，打磨好关键词，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