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作者——他是一位飞行员——曾经设想，成熟的工具设计应当非常简约，没什么可以删除的。后半句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开始得到了一众顶级设计师的回应，但是前半句却值得商榷（尽管这些设计师可能也同意前半句）：强大的工具可能并不总是呈现简单的面貌，它们也可能拥有必要的复杂。
飞机仪表盘就是一种确有必要的复杂设计。真实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夸张，阿帕奇直升飞机驾驶员不仅要面对一系列仪表盘，甚至还要佩戴专门设计的眼镜，以便一只眼镜看向前方、另一只望着头顶。有些可惜，真正必要的复杂在我们生活中很少见1，以至于我们很难理解像 FoxTrot 这样的复杂工具。
这类必要复杂的工具，就像新手很难跟上的探戈，或者令外行头晕目眩的爵士乐，但就其惊人的技术和艺术效果而言，足以把所谓的用户体验和极简主义踩个粉碎。如果我们把 FoxTrot 视作一场舞曲，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时从音符（技术）和旋律（艺术）两个角度理解它。
两层搜索，左摇右摆
相比传统的搜索工具——从原生 Finder 到主流的第三方文件搜索软件——FoxTrot 最显著的特点是兼具文件层级的搜索和亚文件层级的搜索。前者帮你定位到文件，后者则列出文件中所有的相关句子。一旦带着这种分开观察的视角，FoxTrot 那乍看上去无从下手的界面，不过就是两种搜索界面的组合：左侧类似于 Finder 的搜索结果，右侧类似于许多 PDF 阅读器的内部搜索窗口。
在我的工作中，二合一的搜索方式大大降低了思维负担。假设我想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如何处理简易注销程序，鉴于该法刚刚施行不久，我不确定哪些解释、评注、专著或论文对此发表过看法，此时只好撒大网；而 FoxTrot 也不至于把凡是沾到一点边的文件都甩到我脸上2，相反，它可以根据相关度排序搜索结果，如果搜索结果实在太多，最后几项明显没什么关联的可以略去不看（除非我在前几项中没有找到理想结果）。
同时，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亚文件搜索界面右侧的细线条，它们指示了各个关键词在文件中的位置分布，我可以大致判断一本书究竟是集中火力讨论简易注销程序，还是散于各章中零星提及。当搜索结果较多时，这些简单的可视化标记可以帮我更快地确定待读材料优先级。
不过，正如爵士乐不是多塞了一些半音的流行乐3，FoxTrot 也不是加上了亚文件层级搜索和一些细碎功能的 Finder。当我们点开任意一个搜索结果，深入单文件搜索界面后，才会发现那些非嗜阅读如命之人不能体会的绝妙之处。
目录搜索，纲举目张
我的参考资料经常是动辄大几百页的书籍，阅读纸质书时，因为书籍有厚度，我大概可以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但电子书没有这种空间属性，多数阅读器又没有进度条，我通常借助电子目录或其他手段粗略定位，避免翻来翻去逐渐不知自己去了哪个章节。
多数 PDF 阅读器都可以显示书籍目录，但当你尝试搜索时，目录通常会被临时盖住，和搜索功能不能兼顾。实际使用时，很多章节的搜索结果毫无意义，例如教科书中带有一堆混淆项的习题栏目、某些法律注释书前后凑页数的法律条文汇编以及目录页本身4。如果没有目录，我可能会浪费时间在这些章节或页面上。
而 FoxTrot 则可以同时显示搜索结果和目录，并在目录的每一项后面显示有多少个匹配结果，降低了排查搜索结果的压力。
继续前文关于简易注销的例子，首先我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公司解散和清算”一章，不看目录和条文汇编部分，接着，我注意到相关内容集中的“简易注销”和“强制注销”两节，而后者是我并不关注的一种程序，姑且可以不看。这样步步挑拣，可节省不少力气，重点研读最有可能派上用场的部分。
缩略页面，蜻蜓点水
单文件搜索界面中还有一个让人会心一笑的设计：缩略图视图。FoxTrot 可以把所有命中的页面拎出来，同时在角落上标出各个关键词的命中次数。这绝非产品经理为了增加软件功能数量而拍脑袋加上的功能，如果你对比一下 FoxTrot 的默认搜索界面和单文件搜索界面，不难发现缩略图视图节省了多少排查工作量。
默认搜索界面和原生预览工具类似，只是以列表形式罗列所有匹配项，即便你没有用过 FoxTrot，大概也有过类似的吃力经验：匹配项目粗看上去非常多，开开心心点进去，结果发现连续好几十个命中项竟然都在同一页，几乎要把方向箭头按到冒烟，才翻到下一页。这种默认设计非常机械，明显没有意识到关键词分布并不均匀。
（如果你在 Microsoft Word 中搜索关键词，情况会更糟，如果你按回车键稍快一些，Word 就会真的以为你要换行，不知不觉中，好端端的文本被删掉一大截，而你急着点击下一项搜索结果，并未意识到异常。不用害羞，这完全是设计者的问题，不是你的。）
现在回到 FoxTrot 的缩略图视图，你就知道为什么需要那么多貌似复杂且平行的搜索结果呈现方式。列表视图中的搜索结果可能多达几十项甚至上百项，但如果取出相关页面，或许不过寥寥数页。
貌似复杂的交互界面，不仅不会徒增压力、虚张声势，相反，它旨在降低认知负荷。这就像钢琴上的黑键或者萨克斯中的特殊交叉指法，它们的存在不是为了为难你，而是在当你希望表演更微妙的旋律时，全力支持你。
- 必要复杂的例子太少了。许多我们习以为常的复杂设计，其实都不必要。对比一下越南战争时期美军配发的手表——特别是 MK1 型——和现在流行的 CASIO 运动表，后者貌似功能丰富，实则其指针、数字表盘和表冠的功能往往重复，大可不必（抛开美学不谈）。反人类的离合器被骂了那么多年，电动汽车横空出世之后，即便是天天嚷嚷着手动挡才算开车的大男子主义者也纷纷掉转风向。Microsoft 的办公软件设计混乱，没有逻辑，甚至三件套之间的交互都不统一，仿佛是学生们的恶作剧火锅：每个学生带一样食材，各怀鬼胎，最终煮成一锅黑暗料理。 ↩
- 反观 Finder，简直像 ChatGPT 一样，不管对不对，先给你一大堆结果。假设你搜索关键词“ABC”，你搜到的某本书可能第一页有“A”，最后一页有“B”，整本书都没有出现过“C”，但 Finder 依然会把它拎出来。 ↩
- 当然不是。而且从发展脉络上看，爵士应该更早。 ↩
- 例如，当我搜索“共益债务”和“破产债权确认之诉”时，它们可能在目录上位于同一页，因此目录页也被包含在搜索结果内，但实际上，正文同时谈到两者的段落并不多。此时，目录页就是无用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