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禁止 RSS 阅读器中出现图像

消费形式日新月异。最新款的 iPhone 可以拍摄立体照片与视频，Vision Pro 等设备方兴未艾，人工智能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创造的图像数量已经超过摄影以来之总和，而满脑子奇思妙想之辈已经开始考虑用摇滚乐代替肾上腺素注射。

好一个消费电子的 LSD 迷幻剂时代。

在媒介剧变的背景下，RSS 阅读器也难免受到波及。以 Inoreader 和 Readwise 为代表的一批服务不断新瓶装旧酒，给 RSS 更多的视觉呈现方式。

然而，我却坚持了一年多近乎无图的 RSS 浏览，并从中获益良多。这条极度反主流的线路，首先是出于真实需要的主动选择，其次在人工智能井喷中不经意间又成了对虚假信息的回应，最后，这一切也是我个人阅读体系的自然延伸与逻辑结论。

图之必要

RSS 阅读器是不是必须要有图片？这个问题看上去好像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谁还不喜欢图文并茂呢？那些活得最好的阅读器，甚至直接引入瀑布流或者卡片布局，把文章列表变成了时髦的电子杂志。

然而，文章的题图或者配图很可能只是一种装饰品，就像日本料理上的树枝和树叶，营造气氛可以，却不能吃下去。在过去两年里，我用 DEVONthink¹重新搭建了信息筛选系统，目的不是提供精致排版，而是更高效地过滤信息。在这个背景下，文章题图和配图仅仅是可选项之一，如果其无益于判断文章是否有价值，那么图片就没有用。

恰好在严肃的阅读中，图片通常是二等公民，甚至完全可有可无。先不说论文摘要和论坛讨论等本来就不常出现图片的情况，一般有图的网页文章，大概率也是图文不符，尤其是显示在 RSS 文章列表中的题图，一般都是装饰品。纽约时报、大西洋月刊、连线等综合性的网站，其题图更像招贴海报，争取点击量耳。

显然，这些或诘屈聱牙——例如图中那位并不让人愉快的世界首富——或哗众取宠的图片，提供的更多是情绪而非信息。如果我已经打开了某篇文章，或者准备把它检藏到本地，这些图片倒也可以笑纳，毕竟它们是文章的一部分。但如果每天要看几百条甚至上千条 RSS 消息，如此多的装饰品未免也太聒噪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文章都不需要图片，或者说并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是文章。如果订阅内容本身就是视频更新提醒，最好能够看到视频封面或者图片，不过，这类 RSS 源可以留在传统阅读器中，而并不需要图片的信息则移入更严肃的阅读工具（我是 DEVONthink）。

对虚假信息的回应

诚然，放弃图片，一方面是因为它远不如看上去那么重要，另一方面则确实因为 DEVONthink 不擅长呈现图片（主要是题图）。在技术上，尽管也可以加载部分图片甚至渲染整个网页，并且把阅读界面变成时尚的卡片布局，但是会消耗大量资源，管见以为并不值得。²

真正让我额手称庆的，是人工智能带来的虚假图片巨浪。大家对人工智能还不那么敏感时，就有人凭藉人工智能生成的画作赢得了绘画大奖，而在人工智能甚嚣尘上之际，依然有摄影师用假照片获得了摄影大奖。美国大选和乌克兰战争期间，各种假照片甚至假视频也一度引发了对人工智能的恐惧。“真实”（authentic）甚至成了韦伯斯特词典选出的 2023 年年度词汇。

上面提到的事情都已被揭露，似乎大家已经被接种了疫苗，对于那些过分夸张的虚假生成物已经有抵抗力。然而，潜移默化的影响才更加恐怖，大多数人工智能图像发布者不会宣称图片是真实的，观众也不会当真，然而知道一个东西是假的，并不意味着在感官上能够抗拒它。贡布里希在研究漫画史时，早就残忍地指出，漫画的魔力就是让被揶揄的对象永远带着漫画所赋予他的滤镜，即便我们知道那是夸张甚至诬陷，但所有看过漫画的人也无法摆脱对被画之人的刻板印象了。

一图胜千言，而人工智能将漫画——图片——的魔法放大了上万倍上亿倍。只要谈起特朗普，我脑子里就是那张他被警察按在地上的假照片；只要说起中东地区，人工智能生成的领导人会晤照片就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我在撰写一份严肃的报告时，不经意间引用了一个人工智能编造的事实——幸好在核查时发现了——那一刻，我如同置身暑天冰窖。

不能再看网上的图片了，他们比搜索引擎右侧的莆田医院广告危害更甚。当然，不可能真的不看，那么至少在过滤信息的阶段先拒绝图片，来一场纯粹文本层面的较量，确定对某篇文章感兴趣之后再打开它。³

在技术层面，并无多大难度。如果你本来就习惯文章列表而不打开文章预览，那么很多 RSS 阅读器本就可以只展示文本而不露出图片。多数人应该更习惯在手机上刷 RSS，我虽然已经有好几年不刷了，但根据印象，Reeder 和 NetNewsWire 都有纯文本文章列表。我个人更习惯在电脑上看 RSS 并打开文章预览，DEVONthink 有个特殊设置，除非你主动渲染，不然软件不会自动显示图片，你看到的只是白底黑字⁴。

这种貌似为网络不发达地区设计的功能——就像 Facebook 为非洲和印度地区设计的一种简化界面，以提高网络加载速度和减少流量负担——竟然在人工智能时代演变成抵御信息污染的猛药，也不知道是应当庆幸还是感到悲哀。

回顾体系与前提

我这套几乎只和文字打交道的 RSS 阅读方式，乍看非常极端，实际上也不适合生搬硬套。其前提是由三根支柱撑起来的独特阅读体系。

首先是把阅读划分为多个阶段。阅读就像是一场狩猎，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完成所有工作，往往需要游徙于多个工具。RSS 并不是最终的阅读工具，仅仅初步的信息过滤器，在我的实践中，RSS 阅读器更像是一张 Excel 表格或事项清单，从中可以挑出需要进一步阅读的文章。

延伸阅读：《当代人的丛林狩猎：在线阅读 | 专栏导读》。

其次，拒绝大一统的神话。谁说所有订阅信息都要放在一个阅读器中？为了照顾那些值得严肃阅读的文章，难免会伤害相对轻松的订阅源，因而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把娱乐信息放到 DEVONthink 里。我仍然保留了相对传统的阅读器（NetNewsWire），在里面查看比较轻松的博客文章、流行歌手状态更新甚至商品上新提醒。

延伸阅读：《为什么要使用两个 RSS 阅读器：一种信息过载的特效药》。

最后，如果有可能，应当尽量回归以文件为本位的信息管理。大多数 RSS 阅读器都是封闭格式，开发商提供什么功能你就只能老老实实接受，但是 DEVONthink、Zotero 和 Calibre 等工具不一样，它们抓下来的每篇文章都可以是一个独立文件，既然是文件，就可以配合自动化工具——以及前述阅读工具本身的自动化功能——满足各种看似吹毛求疵的要求。

延伸阅读：《为什么，以及如何把 DEVONthink 打造成终极 RSS 阅读器。

在搭建基于 DEVONthink 的 RSS 阅读系统之初，我隐约意识到，如果说传统 RSS 阅读器就像站在别人的报刊亭里借阅图书，唯唯诺诺，那么新方法就是在私人书斋里畅读，大大方方，不管是李敖那种把书大卸八块的豪爽作风，还是唐诺那样把书本当作牛羊放牧到四处的闲情逸致，都不成问题。

如今，在虚假图像带来的压力下，似乎赛博私人书斋的概念，值得进一步探讨和博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