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ae propriae, notae optimae.——Drexel
笔记,如苏格拉底所想,是一种破坏性的媒介。
笔记,如控制论学者和计算机科学家所见,既是数据又是程序。
笔记,如理查德·费曼所言,是思考本身,不动笔墨,思考就不存在。
现代人显然意识到笔记之重要,然而这份好意带来的却是居心叵测,无数来路可疑的“老师”宣称,掌握某种笔记秘术,你就能飞黄腾达,我猜其中的秘密就是欺骗更多人进入这个骗局。这已经不是知识管理淘金热,而是生产力大传销。
而另一个极端,则是无视甚至仇视工具,自以为已经到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网络上流传着一张 meme 图,入门的麻瓜在用最简单的笔记软件,中间段位的玩家折腾各种工具,而魔法师则回归原生备忘录或记事本——这不过是“差生文具多”的另一种表述。持这类观点者,往往以“颜值即正义”或“简单就是美”武断终结一切讨论。
在这样的市场背景下,我在 UNTAG 动笔写一系列关于笔记的杂文,就不能不刨根问底,不能不旁征博引,不能不开诚布公。
考诸历史
我在 UNTAG 发表的一系列笔记方法论文章,虽是一家之言,但每篇都考察了所涉工具、方法、理论和人物的历史,以求言之有理、言之有物。引用过多,固有掉书袋之嫌,但这是诚实写作的唯一途径。
挖掘历史的第一个原因是防御性的,纯粹为了避免上当受骗,变成那些生产力网红的韭菜——付完钱,还要被人在背地里嘲笑。大多数介绍笔记方法或者工具的文章都不会在历史文献上面下功夫,只是把几个道听途说来的故事当作调味料,这本身只能算是一种修辞手法,无可非议;然而2020年前后,卡片笔记在中英文互联网上盛极一时,德国社会学教授卢曼被推为“卡片笔记创始人”,这就不是愚蠢,而是作恶了。
——事实是,卢曼只不过是卡片笔记的“忠实用户”,他所用的方法已经在德国学术界沿用了上百年,并且可以一路追溯到莱布尼茨,这些史实,均有充栋的文献可以佐证。卡片笔记传教士们吹捧卢曼,恐怕只是因为他著作等身,非常适合拿来忽悠外行人:只要买了某某课程或装了某某软件,您也可以效率倍增!这种荒唐的承诺,根本就是欺诈,为此,我愤而执笔,一一驳斥了“卡片笔记等于生产力”的生产力传销骗局。
令人唏嘘的是,在这一大批不是愚蠢就是邪恶的生产力传销贩1中,竟然不乏历史学家和情报学者。如果读者自己都不学习历史知识,那怎么抵御这些坏透了的聪明人呢?当然,我所引用的,也不过是一鳞半爪,希望读者能够阅读原文,独立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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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究历史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希望还原工具的诞生背景,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很多作者倾向于就软件谈方法,喜欢搞功能大比武、弄测评,却不问那些功能是哪里来的,这实在片面。实际上,有一个功能不意味着你就得用,尤其是笔记软件,发展那么多年,有太多历史包袱,甚至开发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某些代码编辑器也凑双向链接的热闹,这就很无聊。说到底,如果测评能够代替历史分析,那么 DNA 测序就能代替其他所有生物学研究了,但即便是最笨的人也明白,人和黄瓜之间的差异肯定不是 DNA 序列上的那点差别。
了解工具的设计历史和目的,才能判断自己是否需要。Obsidian 和 Logseq 普及了网络视图,一夕之间,似乎所有不能可视化的笔记软件都可以拉去火葬场了,但事实是,网络视图只是浏览笔记库的多种方式之一,并且直接来自文献分析领域,有些网上图书馆就提供借阅关系的网络视图。简言之,网络视图是给麻瓜用的,而你自己写的东西,恐怕没必要7x24小时穿着尿布、装着辅助轮吧?
须知工具也是投资,而理性的玩家都知道,最好的选择,通常不是那些功能最齐全的;投资者还知道,一次成功的投资,带来的回报将超过他所放弃的其他所有机会之总和。在卡片笔记浪潮前好几年,我就在使用双向链接,因而有幸作出更深思熟虑的判断,将“做笔记”一事分做浏览与编辑两个阶段,各取最专业的工具,分而治之。
辨析方法
考察历史之后,对各种方法论的流变,应了然于胸;或者说,如果忘记历史、把所有方法论摆在同一个平面上,则有迷路之虞。
粗略看来,成体系的方法,主要有卡片笔记、子弹笔记、时间图、各种日式笔记术等等,而其中历史最可考、体系最完善者,当推卡片笔记。严格来说,至少自格斯纳以降,“笔记即观点”的想法已经成型,后世莱布尼茨的摘抄柜则勾勒了卡片笔记的物理外观2,美利坚又(携其资本)统一了载体规格,有这些积淀,卢曼在二战前后才能使用——而不是发明——卡片笔记。
不难看出,欧洲、尤其是德国那一支卡片笔记流派,主要在搞学术,其方法也多有洋八股之风 苟一个外行照单全收,则容易用力过度、徒增烦恼。
而美国的笔记方法,则多有商务气息,无论子弹笔记还是 GTD 均诞生于职场,且广受商务人士欢迎,这并不奇怪,美国职场的原子化早在一战前已经完成。而商务风格的笔记方法,是否适合个人使用、有无形式主义之嫌,则是读者自己需要思考的。
日本的笔记术则松散许多,从行业巨头到家庭主妇都出版过自己的笔记术,但我基本看不懂日文文献,无从置喙——前面谈到的印象,仅来自各种中译本,如果遗漏了某个重要流派也说不定。
面对各家流派,加之种种分支——仅卡片笔记就有 Zettelkasten 版、原子笔记版和国内种种传销版——最好的做法,或许是在了解历史的基础上展开类型化分享,突破那些花哨的命名,考问各种笔记类型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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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方法的考察应当与历史一同进行,并在各种工具中实验,这很快就引向下一节内容。
落地工具
笔记方法不宜空谈,终需落地到工具。过去的问题是工具太少、发展太慢——须知从石墨块到铅笔,也发展了几百年——如今却是工具太多,琳琅满目。大概只有柏拉图的心态,才能淡然处之了:尝试,但一旦找到合适的工具,就停下来——我再补充半句——直到出现新问题。
当然,前提是了解历史,直到各种功能和工具的来龙去脉,而不是沦为一个FOMO3,成天提心吊胆、害怕别人掌握了屠龙宝刀。
为求通用,我的文章主要基于免费、常见的软件,比如 Obsidian。但我最常用的毕竟不是 Obsidian,而是更加轻快的 FSNote 以及魔改后的原生便笺。为何弃免费大碗的 Obsidian 而择其他?我用三篇文章回答了相关问题,答案只有一个:多想想“我要做什么”,而不是“我要买什么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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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工具还是为解决问题而生的,就像生物多样性其实记录了环境的多姿多彩,因而本文所提及的工具组合,绝非最终状态,本专栏也会记录工具变迁及其背景原因。
诉诸实践
任何方法讨论、工具测评或历史分析,如果不解决现实问题,那就是纸上谈兵,或者叫生产力黄片。
我在 UNTAG 发表文章的直接原因,就是愤怒于中文互联网难觅真实案例,相反,大量用笔记软件记录怎么记笔记的文章、教别人如何写作套现的写作教程、展示如何用任务管理工具管理“任务管理软件测评”的视频……充斥网络,完完全全就是当代赛博畸形秀。
我并非专家,惟庆幸笔耕不辍,电脑上打了近千万字,手写卡片也已经及腰,在业务领域和爱好范畴中,到也有几斤几两的东西拿得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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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然,好案例不会完结,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穷尽的,希望读者也能分享自己的使用经历,以文会友,以诚相待。